每每想起故鄉(xiāng)的月亮,總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“對過有一個黃色的大月亮,低低地懸在街頭,完全像一盞街燈。今天這月亮特別有人間味。它仿佛是從蒼茫的人海中升起來的。”故鄉(xiāng)的月亮,似乎是浸在人世間的,不僅有著人間味,它升起的時候,似乎還帶著孩提時的那些歡聲笑語,還帶著那愈夜愈明晰的清脆的蛐蛐聲,帶著桂花的香氣,帶著糕餅的甜膩,漸漸地漸漸地,似乎還帶著人影,那個人影,孤獨的人影,寂寞地佝僂在院門處,眼中是流不出的濁淚,他最愛的小孫女又要離開了,明年只怕是再也見不到了。 月亮越來越高了,時間似乎越來越遠,那個人影,漸漸年輕了,他的肩上挑著重擔(dān),他的擔(dān)子里,覆蓋著那滿滿一擔(dān)結(jié)實的茶球,是連枝折回來的野生毛栗,是一個小女孩,撲在他懷里“爺爺爺爺,我要吃毛栗”, 那個人影一邊卸下?lián)右贿呅?ldquo;等等啊等等啊,爺爺幫你剝”。 那個人影,在拉著胡琴,胡琴咿呀咿呀,人聲笑啊笑啊,有一個小女孩的歌聲隨著胡琴的聲音蕩啊蕩啊,仿佛飛到了云霄,扯著白云飛啊飛啊,好像時光永遠不會老。 那個人影,似乎在搖著一把大大的蒲扇,口中喊著什么,在他的指揮下,一群小毛孩奔跑著歡笑著,整齊劃一的喊著什么,看那樣子,那聲音似乎能響的飛到月亮上去。那個人影笑啊笑啊,孩子們跳啊跳啊,那個小女孩趾高氣揚地扯著嗓子喊:“我爺爺是民兵大隊長,你們都得聽我爺爺?shù)摹?rdquo; 是月光越過了窗欞,照進了那點著燈的窗戶,那屋里,一個小女孩埋頭在寫著作業(yè),一把蒲扇在輕輕搖“快些寫完吧,寫完就去睡覺啦”。 是月光跟著輕輕悄悄地走啊,照著地上的兩個人影,一個小小的人影趴在一個長長的人影的背上,雙腿晃啊晃啊“爺爺爺爺,吃了夾心餅干,我的肚子就再也不會疼了”。 是月光老了吧,還是時光?庭院漸漸空了,小女孩也遠遠地離開了家,那漫漫的求學(xué)路,從來都不朝著家的方向。月光下,那個身影是否還是搖著蒲扇望啊望啊?那個身影是否還在拉著胡琴咿咿呀呀唱?只是曾經(jīng),那個最捧場的小聽眾和小主角已經(jīng)離開了,那悠揚的胡琴聲中是否有訴不盡的寂寞和孤獨? 是時光吧,它總會帶走一切,不管是熱烈還是凄涼,不管是回憶還是愿望;那個身影,他漸漸地老在時光,那院門前蹲著的身影,是那遠走的小孫女留下的最后的回憶;她終究沒有見到他最后一面;他那脆弱的心臟,再也承受不起漫長的等待了吧,離開的那一瞬間,他是否也有說不出的留戀和不舍? 那久久不舍得冷卻的心窩,是不是還在等待著那個曾經(jīng)小小的身影,撲在懷里,連聲叫著“爺爺爺爺啊”。 只可惜,僵硬的面龐變硬的嘴角,它不會再說話啊;只可惜,緊閉的眼角,它再也不能微微笑啊;那僵硬的手指,也撥不動時光的弦,,我的爺爺,在時光里,走遠了,只留下一片斑駁的身影。從此,我就成了,沒有爺爺?shù)男O女,這個世界上,再也沒有我的爺爺了。 只有故鄉(xiāng)的那一輪圓月,澄黃透亮,仿佛還沾著露珠,帶著那時的香氣,從記憶的深處一點點升起,只是,那當(dāng)時的月亮,已經(jīng)隨著時光的老去,人的離散,再也找不到了,留下來的只有這一輪黃色的大月亮,溫暖著記憶,和漂泊遠行的靈魂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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