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咖啡結緣,還是讀初中時候的事情。 甫升初二,升學的壓力便開始沉重起來。能否進入重點高中重點班,是與能否進入大學同等重要的事。面臨這場人生第一次的重大競爭,我們不得不老成起來,除了一部分天才,平凡的一輩只得苦讀再苦讀,將本已不足的睡眠壓得短了又短。效果如何且不必說,惟恐在睡夢中被趕超了過去。我自然也不能免俗,在清茶之后,“順應潮流”地喝起了咖啡,權當一劑醒神藥,希望能在漫漫長夜里熬出個出人頭地來。 咖啡是件“洋玩意”。它不同于我們傳統的茶,以清心養性見長;喝咖啡多少帶著些泊來品的刺激,在那暗褐色的液體里流淌著神秘的激情。 最初喝清咖,粗淺得緊。常用中號的湯匙滿舀數勺,開水沖泡,然后呲牙咧嘴地服下。于是舒心,不必擔心在緊要關頭昏然睡去。多年以后,我仍清楚地記得那最初的苦澀是怎樣彌滿喉間齒頰,令我牙關抽緊、舌根發麻。洋人見了應會搖頭,可算是“牛嚼牡丹”了。我就這樣的苦澀中熬完了初中、高中、大學,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個資深“夜貓子”,也漸漸在咖啡的苦澀之后,品出了那奇異的回香,它醇厚入腦,使我的夜間所得愈加清晰。 在與咖啡相狎的歲月里,我常在溫課之余,父母入睡后,從母親的書箱中抽取一二冊“閑書”讀到夜深,更有在緊要處欲罷不能,讀透天光的經歷。我便是在這時期,廣閱了中外名著、雜家名談的。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,總有七、八年吧,我是“不屑”于在咖啡中加奶、加糖的。這固然是出于一種少年的任性和孤傲,但清咖所獨具的那種苦澀的醇香確是充滿了自然和純正的誘惑。 第一次喝奶咖是工作后一次與朋友的聚會上。“小女子喝什么清咖?故作深沉!”于是我知道了咖啡也可以如絲綢般滑入喉嚨,可以如此溫柔,甚至曖昧。 然而,我對咖啡的品味卻也始終未能“上等級”。雖然對藍山等頂級咖啡心向往之,倒也沒有神魂顛倒、繼續深入。偶爾興之所至,點上一杯愛爾蘭咖啡亦或土耳其咖啡,也完全是心血來潮,算得是另一種“牛嚼牡丹”了。至于店中擺放的正宗咖啡族酷愛的精選咖啡豆,由于炮制過程太過繁瑣,且所費頗巨,便心平氣和地滿足于速溶類,停留在加糖、加奶、加伴侶和什么都不加的一二三四中。于是朋友說,你喜歡的不是咖啡,而是喝咖啡的心情。 喝咖啡是要有心情的。記得那時離公司二三條街遠處有一家咖啡廳,簡樸而隨意。我時常與三兩好友在飯后侃天說地。到了深夜仍不忍離去,是常有的事。記得樸素的廳堂里擺著簡單的木制桌椅,疏疏落落的,每張小幾上點一支花燭,壁燈調得暗而不隱,常播些流行的慢歌或懷舊英文歌曲。侍者們無論男女一律穿輕便的運動服,喝茶便遞上整壺的開水——但請自便;喝咖啡只清咖、奶咖兩種,均是速溶咖啡,但卻頗為濃郁,盛在磨砂的玻璃杯碟中,倒也別有情趣。角落里還備有各類書報文摘,幾元錢一杯咖啡常常能夠消磨一個下午。一人也好,與朋友一道也好,愛的是這份輕松隨意。 如今,小街深處的咖啡廳早已關閉,改裝成豪華氣派的酒店,從此門庭若市,再沒了當初的寒酸清雅;星巴克們如雨后春筍,消費的與其說是咖啡,更是一種時尚的符號;好友們也各奔東西,在柴米油鹽和商海中打磨著各自的人生。雖然偶爾也會在裝潢精美的酒吧、泊來品牌的咖啡點中閑坐,點上一杯時髦的飲品,矜持地淺笑、蹙眉,卻少有喝咖啡的心情:不是咖啡有什么不同,而是再品不出當初的味道了。 咖啡就這樣一瓶瓶在櫥柜中擱置起來,人也落了“俗”,庸庸碌碌著人生。我會在快樂時瘋狂購物,直到衣袋空空;也會在頹喪時借酒澆愁,一覺到天亮。至于咖啡:晚上的時間補眠都不夠,白天又怕染黃牙齒,只好與咖啡的閑情“一刀兩斷”嘍。其實,骨子里有種更深刻的東西在拒絕咖啡,怕得是咖啡與之俱來的清醒,怕得是面對變遷會不知所措的自我。 一日,母親漫不經心地說起年輕時也是很愛喝咖啡的。 “小時候怎么沒見您喝過?” 母親慈愛地望著我:“過去那也算是奢侈品,你喝咖啡恨不得干嚼,還不都省了給你。” “你上大學后就沒回過家,也想不到喝了。” “現在放著怪可惜的,你也幫媽媽沖一杯吧。” 于是,我轉身走進廚房,洗凈杯盤,灌滿水壺。水將開時我流了淚: “清咖,還是奶咖?”我大聲地問母親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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